大家文学苑第十期李宏志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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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想和父亲在一起的最后日子
父亲第十个祭日的夜里,我在台灯下看父亲年轻时用过的笔记本。本子的后面,有父亲当年写的履历表。算算,父亲那时大概二十一、二岁。又算算,父亲一生同自己真正在一起生活的日子还不到三十年。而这还得减去自己不记事的几年,父亲经常出差在外的日子,我当兵、上学、成家后独立生活的时间,天,原来自己竟然没正经同他在一起好好的呆多少时间!如果说整天二十四小时能陪伴着父亲是种幸福,那么我的“幸福”竟是他得了绝症住院时的短短六个月!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的身体一直都非常好,一生中没有住过院。可这次第一次住院,竟成了他最后的一次。至今我还清楚医院里,第一次穿上病号服的情形。经过两天的焦灼等待,我们终于为父亲办好了住院手续。接下来是到更衣室换衣服。尽管父亲的神态很自然,好像有意多说话,平时他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但我还是注意到父亲穿衣服时手有些抖动,最后一粒扣子还是我给系上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父亲着一身条纹病号服,自己向病房里走去之前对我们发出的微笑。那是怎样的一种笑容啊!眼睛很晶莹地亮着,里面满是牵挂、无助和无奈,好像是在永诀,又好像是在询问着,这是为什么呀?
医院里,父亲开始了与死神的较量。父亲在病房里一直是安静的样子,有着即来之则安之的成熟心态,只是眼睛在没人的时候,总是定定地盯在面前的一小块地方,在思索着什么。是在回想自己走过的一生吧,是在报怨命运的不公吧,我想这都有可能。尽管父亲自己知道病情的严重性,但他一直都是以积极的态度配合医生的治疗。这段时间他的话不是很多,但别人说什么,他总是认真地在听,并不时做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其实我知道他的心里是很烦的。他在努力在克制着自己,他知道自己家里每个人的心都已碎了,他知道自己的表现是家人的精神支柱!只要活着,就不言死,父亲真的做到了。以至于我们有时也糊涂了,看到父亲在化疗后,强忍着恶心在认真地大口吃着他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我们心里是怎样的慰籍啊。有时他也会为病房里的病友们讲一些很有品味的点滴见闻,病友们有时会开心地大笑起来,这时,父亲的脸上好象也有了多时不见的血色,我们竟觉得病魔在一点点离他远去。
记得那年盛行吃甲鱼,过个一星期左右,我们会给父亲买上一只。民间历来把此物当作神物看待的,所以敢取其性命的人少,为了父亲能增加营养,我硬着头皮去杀。其他人可能是不相信这东西真能补什么,也可能是经济条件有限,没怎么买,但只要谁买来了,肯定是求我给杀。我不大情愿,这时父亲就用眼朝我一瞥,我只好动刀。那半年,我一共杀了五十多只。
医生在病人的眼里,有着救世主般的地位。但个别的,真让人无语。记得一次我陪父亲去做检查,用一种仪器扫描,两个年轻的男医生边聊着昨晚看的足球,边漫不经心地问,是什么癌呀?冬天里,室内温度不太高,而医生的语气更冷。这样过了有半个小时,父亲光着上身一动不动地站在仪器前,我觉得不太对劲,就过去问怎么还没检查完,医生说,不是早完了吗,你们还傻呆着干啥?当时气得我要冲上去揍这个混蛋玩意儿,被父亲用威严的目光制止住。真的,现在想起来,我还为父亲感到心痛,我要是知道这以后不到三个月父亲就要离开这个世界,我百分百要痛打那个人的,一切后果在所不惜。
我和母亲、医院附近找了一家地下室旅馆,一是价钱便宜,二是离父亲近些。除了父亲做手术时护士允许陪护外,每天天一亮,我们就提着做好的饭给父亲送去,医院锁门。医院的大门,都得动一番心思,人家也有规定。父亲此时就像灯塔,而我们如同归航的船儿,我们只有一个念头儿,就是能早点靠近他。
至今我仍清医院后,我第一次看他的情景。因才进去,还没有进行一系列的常规检查。父亲建议到在院子里走走。父亲一如平常腰杆伸得很直,倒背着双手走在前面,我拉后一步的距离,以无比复杂的心情,默默地跟着。那时父亲从外表上看,一点没有病态,肤色白皙,不胖不瘦。我有时直糊涂,有没有搞错呀,父亲真的会有那种大病么?在公园的一张长椅上,我和父亲坐在这里,好半天没有说话。我知道,两个成熟的男人,肚里都有好多的话要表达,却不知怎么说。就这样,我们默默地坐了好久,我的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握在父亲的手里了,那次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可父亲想说的,我想说的,都通过彼此的体温传达给了对方。真的,血肉亲情面前,有时语言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父亲化疗期间是很痛苦的,不良反应让他倍感身心疲惫。这时,我仿佛才看到他的生命已如同将熄的烛光,我的担心正一点点走向现实。每天,我都悄悄做着一项看似没什么实际意义的事,就是偷偷地把父亲掉在枕上的头发拾起来,我怕父亲看见了会难受的。父亲常引以自豪的就是他的满头青丝,五十多岁的人,竟没有一根白发。说实在话,让父亲深感痛苦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那发达而敏感的神经。真的,神经的敏锐有时真是让人痛苦的根源。我的一个同事在去世前三天,还和我有过长达两小时的谈话,他的思维是健康的,了解了这些后更让我感到难受无比。
人说“久在床前无孝子”,这话是有根据的。我和父亲的感情无疑是深厚的。在得知他的病情后我曾不止一次提出为父亲作肝脏移植,可是父亲的病灶生的真是要命的地方,在肝根部的血管动脉旁,可以说手术也是无及于事的。就是这种用我的命的一部分来换取父亲生命也心甘情愿的我,却也生出过几许抱怨来。一次,我已连续两天没有睡觉了,很困,心也烦,这时父亲见我坐在那打盹,他不忍心叫我,就自己悄悄地起来,上卫生间解手。因术后身体虚弱,在回来的路上差点跌了。我不问青红皂白,没好气地说了父亲两句。在父亲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我一直都在小心地侍候着,我知道他的来日不多了,我很珍惜这段时光。可是,半年多的陪侍,也曾让我有过这样的至今回想起仍感到羞愧的想法来。一次,我看着父亲被病魔折磨得痛苦不堪,而又期待会有奇迹发生的样子,心里竟想,不就是一个死么,有什么呀,要是我就自己要求安乐死。我承认当时我是被搞得身心疲惫了,才冒出这种不孝不义的想法的,但我真的不能原谅自己。这个念头我没敢和任何人说起,但当时真的生出过。我为自己的自私感到汗颜。不就是当时没睡好没吃好身体有些受不了吗?父亲这辈子除了这次住院而不得不“麻烦”我外,他给我找过什么麻烦呀?而自己当兵、上学、找工作甚至成家,等等,哪一样不是父亲亲自帮助操持啊。现在有的儿女总愿说等我长大后好好报答父母,可是,真的能报答得了么,说是还债吧,可儿女欠父母的,一生也偿还不了啊!
父亲是个重感情的人。到现在我还记得小时候我看到他同远方来的叔叔们喝酒时抱着哭的情景。叔叔们告诉我,父亲二十多岁时在学校当校长,文革时造反派要批斗地主出身的老校长,老校长为人正直,对父亲又有知遇之恩,所以父亲就陪着挨斗,有一次胸骨处都被打骨折了。父亲说,这么做才算是个男人。
有一次,父亲对我欲言又止,我说,爸,你有什么想交代的么,我一定照办。父亲看了我,嘴张了张,又看看我,叹口气说,没事。真的是没事么?我知道父亲是个大事讲原则,小事也较真的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呢。父亲去世后,我终于从母亲的嘴里知道了真相,原来父亲对我一直是充满厚望的,认为我自小聪颖好学,上班后一直在领导身边工作,为人厚道坦诚,应该有个好前程的。可是本身做为一个部门领导的他对我身上的最不满意之处,就是酒喝得太厉害,他说这会影响一个人良好形象的,更不用说对身体不好了。以前他曾为此和我谈过几次,我都是用以后少喝为由搪塞过去。父亲病后,私下里对母亲说,我对老大什么都放心,就是担心他这个喝酒。可是,一直到最后,父亲也没有直接对我说过让我戒酒的事。他和母亲说,死人不给活人立规距。他知道做为一个即将诀别人世的长辈说话的分量,但他不想让我为难。得知这个情况后,我着实在酒上注意了些,但也只是不长时间,就又全都忘记了。
啊,怀想和父亲最后在一起的日子啊……
关于作者
李宏志:祖籍山东海阳,生长内蒙古根河,现供职于河北省廊坊市某行政机关。河北作协会员,著名网络专栏时评人,人民网强国十大优秀博客,中国社会责任百强博客,社会责任博客首倡者。曾在《美文》、《青年文摘》、《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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